走过韵沟|郝子奇
01
没有人知道,是什么样的手,分开了连绵起伏的山脉,挖出了惊心动魄的峡谷。
悬崖裸露。那些被撕裂的山的肌肉,已经流干了时间的血。
把岁月变成五颜六色的石块,被历史揉在一起,仿佛年轻的历史玩过的泥土,丢弃在山坡,或者山口的断层上。风雨,一层又一层。沧桑,一层又一层。跳动着不曾老去的绚丽,凝固着岁月无法说出的变幻。
在嵩山大峡谷,很多行走的人,像我,无法找到石头里的秘密,被灿烂的阳光拥挤着,正在穿过一个姓氏命名的村庄——韵沟。
02
最早,挖出泥土,凿出窑洞的人,已经隐身在山谷深处。
旧时代的窑洞,烟迹斑驳。多少的日子,不灭的柴火,温暖了山谷的啼哭。
大雪封门的日子,翻山而归的人,要拍尽怎样的风霜,被无法消散的炊烟呛出了含了一路的泪水。
岁月久远。时光不言。那个凿出窑洞的人,跋涉了怎样的战火。群山无序,沟谷闭合,他放下了自己的姓氏,为一个村庄命名。
依山散落的窑洞,这山脉缝结的钮扣,让多少人把沉重的山峦穿在身上。风尘轮回,四季反复。照过战火的日月,一直与山谷同在,抱着大风中摇晃的庄稼,抱着风雨中带着大山在田野里躬耕的人。
03
献身的人,都有着神圣的使命。
在山顶上流尽鲜血的人,已经挡住了罪恶的子弹。他像山峦一样躺下来。和平花开,草木蓬勃。之朴学校(英雄的名字)里,向五星红旗行注目礼的少年,目光正掠过山峦的云空,朝霞纷飞,庄严的小手,正被一点点染红。
改变山谷的手,从没停下过劳动。
山脉坚硬。用祖先挖窑洞的方法打出隧道的人,听到了山外钢铁的撞击。
背着乡村上路的人,挤进了城市的街道。他们建设着城市,也被拥挤的城市挤痛。他们用播种玉米的手,在钢筋水泥,在流水线上,种下梦想,也种下不能丢下的乡村。他们的忙碌,是一个世纪的忙碌。他们在城乡间的往返,是一个世纪的缩影。
乡间的道路一再拓宽。古老的窑洞旁,楼房林立,错落着别样的风景。
而我,在宽阔的柏油路上,无法找到旧时的泥泞。
漂亮的楼房前,城里来的驻村队员,正说着更多的计划,规划着最后迁出窑洞的老人。
04
寻找星光的人,看到了更多的浮云。
夜幕倾斜。山谷迷茫。我坐在韵沟的高处,等待着云层出现裂缝。
再久远的风,也不能吹灭天上的灯盏。在这块倾钭的山坡上,有过无数人,在我之前,仰望过星空。
灯火隐现,薄雾腾空。灯火里的村庄,若隐若现,有着现代的秘密。而古老的幸福,在窗帘后面,从不告人。
摄影的无人机,高过了夜鸟的翅膀。更黑的深处,秋虫呼吸,在谈着明天的事情。蜘蛛的网络上,爬满了5G信号,山外的喧嚣,跳出手机屏幕,已经潜入安静的乡村。
05
现在。山峦停止了挺拔,峡谷停止了扭动,只有岁月还在拍打着岩石上的皱纹。
峰峦叠嶂。那只巨大的手,给兽留出了草木,给鸟留出了天空,给人留出了生生不息的流水、大地和永恒。
石头上的喜鹊,还穿着古老的黑白衣衫(现在仍然是流行色),不慌,不忙,悠然地看着惊叹的人群。
从沟底起飞的乌鸦,展开黑色的翅膀,撞击着风的心脏,落在高处的草丛中,低头沉默,不肯说出不祥的预言。
深秋的山顶。我被堆砌的季节不断抬高。万千气象在峡谷涌动。忙碌的万物,不断变化,各安共命。
柿子,高粱,玉米,谷子,红薯,大豆……多么古老的生长和成熟。
庄稼地里,那些微微凸起的坟堆,已被野花相拥。睡着的人,他们刨开了泥土,又被泥土封存。
生生不息。一个村庄,在秋天,被我看到了丰收,因为岁月沉重,一切都弯下了苍老的腰身。
06
我走后,秋天,还会再来。
枯萎的草木,再绿,再黄,再红。
收割过饱满的庄稼,放不下岁月的老人,会用剩下的勤劳把种子存好,交给他从城市回来的子孙。
不管多么漫长的岁月,种子,仍然是土地的主人。
老去的是历史。辽阔的山脉,古老的村庄,因为种子的萌芽,婴儿的啼哭,在沧桑的岁月,一再年轻。
(韵沟村位于河南郑州市巩义市夹津口镇,2022年10月6日)